第一幕 A(1/5)
1
北京,某普通大学足球场,2006年秋
何征在左边路拿球,防守球员迅速跟进,何征却降速等待时机并向中路观望。当他见防守球员即将冲到身前的时候,突然向前提速,并线内切,轻松突破第一道防线。他继续寻找着机会,向中路盘带,看准时机把球横传给了中路来接应的队友,接着球又传回到急速向前的何征。突然,另一名防守球员向何征飞扑过来,何征一个右脚急停,踩球,后挂,变向躲过一个飞铲。此时,防守阵型已乱,又一名防守球员跟上封堵,同时也失位,漏出右侧空挡。就在这时,队友罗斌敏锐地从右路后排插上,何征就在防守球员到位前,顺势一个外脚背弧线球,长传,落在罗斌的正前方。罗斌一个鱼跃冲顶,将球顶向右上角,越过腾空而起门将的十指关,球应声入网。
球进了!一次精彩的个人突破和一个教科书般的精妙配合,一个完美无缺的进球。观众席上传来阵阵喝彩。有掌声,呼喊声,跺脚声,叫骂声——那是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自己喜欢的队员有如此精彩之表现的情不自禁地只能用脏字表达的感情。女球迷多是拍手,喊叫,准确地说是尖叫,男球迷几乎无一例外地都要骂上两句,无论是进球这一方的,或是丢球那一方的,为赞叹也好,为遗憾也好,此刻必须是要攥着拳头从肺里吼出对异性甚至对别人家长辈的问候。
罗斌兴奋地向空中跃起,拳头奋力一挥,接着在呼喊中优雅地跑动着。他的嘴角微微带笑,并不足以体现出他心里有多么的爽。射门成功的快感是不经常踢球的人无法体会的,尤其是像这样的一招即中。但从小在球队长大,已经踢过了那么多场比赛之后,罗斌习惯用更含蓄的方式表达他的兴奋。在迅速向他冲过来的兴奋的队友中,罗斌很快把目光定位到给他传球的何征身上,和他对了一下眼神,轻轻点头,默契地表达了对对方的赞许。
罗斌和何征同在化工系,不同班级,但经常在一块儿玩。他们老家都在东北,何征来自辽宁本溪,罗斌是长春人,算是半个老乡了。罗斌的球踢得很好,从小一直受专业训练,也是大学足球队的队长,是系里有名的球星,时常被大家“围观”着看他在球场上驰骋。哪怕是他自己颠球玩着,也时不时会吸引学生驻足观看。何征和罗斌比,算是个业余选手,只是偶尔玩玩。但在罗斌的眼里,何征踢球很有悟性,他经常可以正确地判断局势,准确地跑位,如果把球传给他,罗斌是放心的,知道球还会回来,不会那么轻易地丢掉。
罗斌和何征都已经大四,这差不多是他们和计算机系的最后一次比赛。比赛以2:1险胜,也是亏了罗斌在关键时刻那个漂亮的进球。比赛结束之后,一起踢球的队友正打算找个饭店搓一顿,这时何征对罗斌说,“你们去吃吧,我不去了。”
这让罗斌有些意外。何征一向为人随和,不会轻易令大家扫兴。罗斌问,“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事儿吗?”
“没啥。”何征回答道,“我先走了。”
罗斌把球踩在脚下,看着何征转身跑开的背影,十分纳闷。
远处,何征好像追上了一个人,和他说着什么。不,好像是个女生。罗斌更加疑惑了。
2
何征喜欢苏涵已经很久了。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何征在中学的时候也曾对一个或是两个女生产生过好感。但也只能算是好感层面,从来没像对苏涵这样认真过。他从食堂排队打饭时注意到她,那会儿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很专注,直到打饭的大师傅叫了她两次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把饭盒递上去。何征看着这些竟也不自觉地笑起来,觉得苏涵是那么的可爱。一个班上混得熟了,逐渐发现苏涵是个很开朗的女生,大方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不像一般女生时常展现出的腼腆,羞涩,扭捏。在何征的眼里,苏涵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那种感觉让你总想围在她身边,听她说话,和她说话,看她笑,和她一起笑。
就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起,何征已经习惯了让自己的目光随着她同行,默默地,小心地,不被发现地去关注苏涵。在节日,苏涵生日的时候,何征会准备卡片,礼物给苏涵,但都是匿名的方式,字迹也是打印机打上去的,从来不会透露出什么信息来。当苏涵意外地看到字条和礼物,目光在整个教室扫射时,何征的心就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只能把眼睛死死地盯到书上,不敢与她有任何对视。
何征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表白。但总是觉得时机还未成熟,而时机什么时候会成熟,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苏涵与班长牵着手一起走。何征于是知道自己错过了那个所谓的机会,似乎只能更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
暗恋是卑微的,是苦涩的。其中的痛苦只能是当事者自己来品尝。
踢球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去球场,用尽全力去跑,去追逐,去愤恨地踢那个球,把所有的怨恨痛苦不满通通放到腿上,留到脚尖,自虐性地与那个小体积的球状物体较劲儿,直到把最后一丝力气耗干。然后直挺挺地躺下,不再区分是肌肉疼还是脑袋疼。
踢球的时候经常能碰到罗斌,后来就约在一起踢了。罗斌看起来就没这么多愁事儿,除了应付考试,就是踢球。踢球对于何征是发泄,对于罗斌却是欢乐的源泉。无尽的快乐。罗斌在喜欢琢磨自己踢球技术的同时,也研究一个球队的战略战术,看很多场球赛,了解很多球星的成长经历、赛事上的表现,甚至一些球星和俱乐部的花边新闻。他对足球的关注和热爱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这种热爱是纯粹的,是源自内心的。在学校里,罗斌有不少女生球迷,她们仰慕他,但他从来没把球迷的崇拜放到心上,或许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仰慕。何征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某某女生来看你踢球已经很多次了,从她在球场看你踢球的样子就知道她喜欢你。罗斌只是笑笑,不说什么。在他的世界里,踢球只为了自我娱乐,并不是为了吸引更多崇拜者的目光,踢球对他来说是一件再单纯不过的事情。在日后的岁月里,何征渐渐地悟出对一样事物保有一种纯粹的、持续的热爱,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在球场上,最后的十分钟里,何征看到了苏涵出现在观众之中。说看到似乎不够准确,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注多了,甚至开始能够感知到她的存在她的轮廓,她的移动,她的气息。这几乎像一个猎人和他久久关注的猎物之间建立起的那种感觉一样。
但苏涵不是来看球的,她好像在找人。从这边晃到那边,一直在场下观众中间走来走去。散场之后,她随着人群也离开了。
何征快步追上她,问道,“苏涵,你也来看比赛啦?”
苏涵转过身,看了一眼何征,摇了摇头,并没有停下来。
苏涵带着一脸的落寞,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何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调整步伐,并排跟着苏涵一起走。
就这样从球场走到教学楼,又走过了图书馆,苏涵似乎没什么目的地,在校园里绕了一大圈。
何征想询问苏涵为什么这么反常,在心里打了一遍又一遍草稿,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比较好,也是越发的紧张。
苏涵突然停下来,问何征,“你跟着我有事吗?”
何征更紧张了,红着脸说,“没有。刚才看见你在球场,就跟过来了。你平时不怎么看球的。”
“我在找陈昊(班长)。”
“哦我帮你找找?”
苏涵摇摇头,“不用了”,然后转身往女生宿舍楼走去。
没过几天,班上就传出班长准备出国的消息。家里已经把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是加拿大的一所大学。大四的毕业设计可以简单做做,拿到学分就可以早点过去修语言了。班长和苏涵这两天也开始互相避开对方,再没有一起共同出入。
何征觉得自己的机会又回来了。
3
苏涵出生在云南省安宁市,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
苏涵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从她小时候就开始经营茶叶生意,家境殷实。她自小在大人们的眼里一直性格温顺,念书不用操心,从小学到中学,都是班上的佼佼者,用现在的流行说法就是邻居家的孩子。但在九十年代像安宁这样的小城,在苏涵开始上学的时候,还不流行用邻居家孩子这一概念来说事儿,所以苏涵的成长也就像大多数那个年代的小孩子一样,没有被过多的关注和监管,每天真的是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不给大人添太多麻烦也同时不被大人添太多麻烦。
对苏涵来说,平静的生活在她初二的时候被打破了。她的妈妈遭遇车祸,突然离世。苏涵和他父亲面对这沉重的打击,不得不开始接受新的生活模式。父亲一个人要操心以前两个人共同经营的生意,经常很忙,再加上2000年后全民经商热的逐渐兴起,越来越多的生意人出现在同一市场之中。僧多粥少的竞争很多时候都是对良心的考验。在这种情况下,苏涵家的茶叶生意每况愈下,只够勉强维持生计了。苏涵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学做饭整理屋子和操持各种家务,和父亲一起面对生活的考验。不过好在父亲的性格在苏涵看来一直都很乐观和坚强,这让她在没有母亲的岁月里心中也还是有了一份坚实的依靠。苏涵在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本想考一个离家近的大学,但父亲鼓励她在年轻的时候要多闯荡,心胸才会容易宽广。父亲一直都对她说,“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多尝试,不要怕失败,这是积累经验的大好时光。还有,家里的积蓄足够你念书的,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苏涵于是就考到北京念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班长追求她。班长家在北京,经常给她带好吃的,两人慢慢熟悉起来。在苏涵的眼里,班长是一个看起来有追求、生活态度积极的人。他不仅组织班级的集体活动,还在学生会任职,经常是一副忙里忙外的样子,指挥着这指挥着那。令苏涵印象比较深的是班长代表系里去参加学校的辩论赛,表现很出色。他在台上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是那么的胸有成竹。苏涵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站到台上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和班长总是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相比,她对未来一直没什么计划,也没什么方向。高考选专业的时候凭着自己的理科优势被高分子专业录取,但她在大学里学来学去也没觉得自己对这个专业有什么兴趣。她想先考研算了,可以再给自己几年的时间缓冲,以后的路慢慢再想。
想不到这个时候班长和她说要出国。在苏涵的记忆里,班长经常同她提起国外如何之好,但苏涵没有想过这是班长的计划之一,而且进行的这么快。班长中午和她说他要去加拿大,但说得也是含含糊糊的,她想找他好好问清楚。
短信,电话,班长没接没回。苏涵跑遍了她能想到的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里,也没有找到班长的踪迹。她于是知道了,班长的未来里没有她的位置。大四本来就是分手的季节,苏涵也坦然接受了。
苏涵晚上在宿舍泡脚的时候想到了何征。那会儿她正急着找班长,没有留意跟着她走了大半个校园的何征。说实话,她好像从未留意过何征。转眼间大学就快要过去了,人们在意的,往往只是身边的那几个人,而剩下的很多同学,虽然同处一个教室几年,却只是扮演了旁观者的角色,在日后的回忆中都不会有什么痕迹,也很难被想起。
但是今天,苏涵感觉出了何征有些不对劲儿。
苏涵寻思着,“他一路跟着我又不说话,到底在想什么呢?”
4
何征思考着各式各样的表白方案。何征以各种各样地姿势在思考着。站着坐着躺着走着吃饭上厕所做毕业设计都在思考。是把苏涵约出去还是在校园更自然些,是当面说还是发短信表达显得更有诚意更深刻,是慢慢引入正题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在此时可以产生平行空间的话,何征在这几天中的选项可以造出n次幂的平行世界了。
人的一生都是在做选择,但何征此时的选择实属不易,因为太过在乎。换句话说,是自己无法承受因选择的不同而可能引发的不同结局。在何征日后的记忆中,这段日子绝对可以排进刻骨铭心的那几个难忘的瞬间。之所以难忘,是因为太过难受,那难受如同咽到一半的硬质药片,卡在胸口,把它顺下去还是取出来都不容易。
虽然何征还没有拿出一个最终方案,但他现在至少可以找机会慢慢靠近苏涵。在图书馆,在自习课,在食堂,何征本着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的原则,经常“碰巧”出现在苏涵的旁边,和她闲聊。何征安慰自己,两人如果多接触多熟悉,不好开口的话说起来应该会更自然。何征有时候会想,为什么班长出国了苏涵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至少可以安慰一下她,拉近一下感情。但苏涵看上去一切正常,也不好意思去盘问什么。
一天傍晚,何征看见苏涵和她宿舍的一个女生在食堂吃饭,慌慌张张打了饭也凑过去一块儿吃。苏涵看起来心情不错,正聊着系里的一个老师。不一会儿,旁边的女生吃完饭先走了,留下苏涵和何征两个人。何征心里一阵激动。他问苏涵,“吃完饭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啊。”苏涵回答。
“去操场转转吧,今天天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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